据统计,从1914年到1945年,日本向中国东北总共移民达30万人。原籍鹿儿岛和冲绳县的800多个日本开拓团来到哈尔滨方正县建立伊汉通开拓团,他们把炮台山脚下的正郊屯改名为吉兴村,并在此建起开拓团本部。
1945年秋,由于形势不明、处处受阻,亡命途中的日本开拓民在山林里狼奔豕突,无路可走。饥饿、疾病交加,一路上倒毙和自杀的不计其数。10月过后,中国东北的严寒如期而至,在伊汉通开拓团本部吉利村,一万多名日本开拓团员默默地熬着日子,期待被遣返的那一天早早来到。在这个阶段由于寒冷、饥饿等原因出现了大量死亡的现象。
在那个寒冷的冬天,共有4000多名日本妇女和儿童被中国农民收留和抚养。后来许多日本妇女嫁给中国农民,被日本官方称为“残留夫人”。“残留夫人”们非常意外地发现中国丈夫是那样的善良和气,这让她们非常感激。
在走投无路之际,有很多日本女人为了活命走进了中国家庭,她们的故事令人无限唏嘘。
我叫水野百合子,1916年生于日本京都,8岁上学,13岁辍学,14岁给人家哄孩子、做饭,协助卖面条的爸爸维持6口之家的生活。我原本是一个善良的日本贫苦公民,但在日本军国主义的奴役下,致使我流落异国他乡,家破人亡,饱受了灾难。要不是中国人民伸出友谊之手,把我从死亡的边缘上拯救出来,我也早就无辜地死去了。
受欺骗来到中国
1939年,也就是我23岁那年,嫁到水野六七家,婚后生了两个女孩。丈夫在一家纺织厂当工人,我仍是给人家哄孩子、做饭,生活极其困难。1942年初,因为日本连年发动战争,国内没有粮食,当时每人每天只配给一升粮,一升粮只够一个人吃两顿的,我家的另一顿饭就得下饭馆了。由于挣钱少,又加上天天下饭馆,生活已到了维持不了的程度,常常是一天要挨一顿饿。
就在这时,日本政府在一些比较贫困的地区,动员工人和农民,组成开拓团,到中国种地求生。他们说:“中国的地可肥了,一捏直出油,根本不用上粪。但因地多,开垦不过来,大部分荒山都白白地撂着。我们开拓团的任务,就是帮助中国开发土地,实现日满协和,大东亚共荣。”
我们听了这些话,心里有些纳闷儿,就拿住家过日子来说吧,你家过穷了,硬去侵占别家的土地,填自己的肚子,这能合乎世间的情理吗?但当时一因饿肚子,二觉得要是帮助中国开发土地,大家都过好日子,也很光荣。出于这种心里,我报了名,参加了日本组织的开拓团。
1942年4月25日,我们夫妇携带一个4岁和一个1岁的女儿,同20多户日本同胞一道,来到了中国黑龙江省依兰县天田开拓团。
当我们一走进屯里,我觉得一切都和他们说的不一样。屯中的房子,都是新盖的,四间一栋,每栋住两家。房子是哪来的呢?一打听才知道,都是中国人流血汗给盖的。我们分到的那些油黑油黑的旱田和水田,原本也都是中国人种着的土地,因为我们来,才把他们都撵走了。我们一家分了四五垧地,种不过来,又租给中国人种。用中国人的地,去吃中国人的地租。
我丈夫不会使马,就领了一头牛回来。我们不会种地,就叫中国人来干。粮食可劲儿吃,还都是大米。中国人是不准吃一粒大米的,吃一粒都要被抓起来坐牢。中国人穿的是象麻袋片一样的更生布,配给我们的全是上等的好棉布。
从日本来到中国,我们不但吃饱了肚子,还都成了人上之人。这哪里是帮助中国开发,纯粹是一种坐享其成的野蛮掠夺。
我们担心这种日子不会长久。我开始后悔,不该来到这里,一心想回到自己的国家去,就是再贫困,心里也坦然。在我极力要回国的一段时间里,接连发生了两件令人痛心的事情。
一件就是这年一入冬,天天下大雪,往外一瞅,满山遍野,处处都是白亮亮的一片,天气也冷,冷得伸不出手来。我的4岁的大女儿可能因为水土不服,得了一个尿不下来尿的病,中西医都请到了,也未治好,半月头上就死去了。女儿的死,给我打击很大,我哭得死去活来。所有开拓团的人,都为我失去这个心爱的孩子而痛心,都说:“要知道这样,说什么也不能来呀。”
另一件事情就是在1945年6月间,日本上层统治阶级可能知道自己要垮台,为了作最后的挣扎,在国内外,不分年龄大小大量征兵。我们开拓团的男人全都被征走了,只剩下两个年龄过高的开拓团长。我丈夫也被征走了。
他们这一走,我觉得一切都完了。家家都没了男人,咋过活呀,剩下的女人都抱着孩子泣不成声,说自己是上当受骗了。过不多日子,就听说日本投降了。他们投降了,我们咋办哪?大家都胆战心惊,慌作一团,声嘶力竭地要求团长,想办法帮我们回到自己的国家去,和亲人团聚。
回国途中死里逃生
1945年8月下旬,团长告诉我们说:“依兰以东,大八浪、小八浪的开拓团的人员,都集中到方正县伊汉通码头,等日本军舰来接我们回国。”于是,我们都在两个团长的带领下,向方正奔去。途中,既不让坐车,也不让乘船,更不让和中国人接触。
从依兰到伊汉通码头100多公里路,全得钻山用腿量。这年秋天的天气,也不成全人,差不多天天下雨,大雨停了,下小雨,总也见不到晴天。一钻进深山老林,抬头看不见天日,前行没有道路,被雨淋得湿湿的衣服,让榛柴和树枝刮得破破烂烂,全都遮不住身体了。胳膊和腿上,到处都是条条伤痕,一着雨水,就疼得厉害。
我抱着从日本带来的那个已4岁的女儿,背着在依兰天田开拓团生的将近两岁的儿子,还带着一些衣服。一个女人担了这么多的东西,还能走路吗?走出不远,就要坐下来歇息。晚上看不见道儿,就想坐在树根底下打个盹。蚊子咬,小咬叮,雨还浇着,哪里睡得着,只不过坐在那儿活受罪。
天亮了,胡乱吃点东西,还得往前走。老的老,小的小,又都是女人家,一天只能走上两三公里。实在走不动了,就把东西扔在山上。过了大罗勒密,我们才上了公路,又饿又累,一步也动弹不了。
因为我的孩子多,拖累了大伙赶路,团长让我把孩子扔了。天哪!那是我的亲骨肉啊,怎么忍心呢?我们活要活在一起,死也要死在一块儿,说什么也不能扔。
团长说:“你扔了,中国人会捡去把他养大的,要带上,影响大家赶路,上不了船,我们就都得死了。”没办法,我只好把4岁的女儿放在道上。可我一起身,女儿便伸着两只小手,拼命地喊着妈妈。我走了几步,心象刀绞似的难受,心疼得我又跑了回去,还要把她抱起来。团长说什么也不允,我怕再让我把儿子也扔了,就顺从了团长。
我一边流着泪一边对女儿说:“孩子,别怪妈妈无情啊,我这是给你留一条活路,要不咱就都得死了。”就这样,我又失去了一个心爱的女儿。
大约是10月初,我们来到了方正县。到这一看,全傻眼了,根本就没有谁来接我们,听说船是来过的,但接走的都是日本军队,没人管我们这些平民百姓。这里二吉利开拓团的人,早都走了。没办法,我们就住进了他们留下的空房子。
天头一天比一天冷,为了防寒,我们抱些稻草铺在地上,像猪一样滚在上面。
我没有鞋穿,就用破布缝了一个口袋,套在脚上。饿了便偷偷地到中国人的地里抠土豆,拔萝卜。中国人知道我们都是一些无辜的受害者,就是看见了,也装做没看见,因为他们恨的不是我们,而是日本军国主义者。
一进11月份,大雪便吞门了。我们住在这里的几百人(还有其他开拓团的人),身上无衣,肚里无食,实在挺不下去了,都要到中国人家里去找吃的,可是团长还是那样的顽固,说什么也不让我们出去。这时不知是一种什么传染病,开始蔓延起来。不几天的功夫,大部分孩子都死去了,接着大人也一个一个地往外抬。我和两岁的儿子也都病了,我上吐下泄,孩子连饿带冻,眼睛睁不开,身子瘫软,一点精神头儿也没有了,就等死神来接我们了。
就在我欲哭无泪,欲活无力,眼看就要死去之时,突然来了个名叫李春林的中国小伙子,看年岁不过30,虽然穿得很破,但一搭眼就使你觉得他很亲,老实厚道。他对我说:“怪可怜的,到我家去吧。虽说没有好吃好穿,可总能叫你活下来。”
听了他的话,我不禁眼睛一亮,心里想,有救了。人在难时,多么盼望有这样一位神仙似的人哪!此时,我们的团长,连他自己还不知咋样,也没精神头儿再来管我们了。大家都用羡慕的眼光望着我,意思是说:“水野百合子啊,快走吧,别在这等死了。”我艰难地爬起来,收拾一下破烂东西,抱起病危的儿子,就跟他走了。
死也不忘中国人民的恩情
我有幸来到李春林的家,他家虽然连炕席都没有,但全家人对我的感情就象春天那样令人感到温暖。他们看我那身破烂衣服,都很难过,李春林赶忙跑到亲戚家借来750元钱,给我做了一件棉袄和一条棉裤,还有一件凡士林布的大衫。
我穿上了他们做的衣服,就象妈妈来到我身边那样感到亲切。可是,就在我得救之时,又一件痛心的事降临了。那就是我仅有的这个小男孩儿,病得不成样子了。李家到处借钱,为他诊治。可是,他得的是一种传染病,哪里还能好,都白费了心思。3天头上,就离开了这充满阳光的人世。他是我仅有的一点希望,竟如此地破灭了,我真想大哭一场,可我已没有了眼泪,因为人悲痛到了极点,反而欲哭无声了。我只是两眼直直地,死死地盯住这个死去的孩子。在场的中国人,也都为我这悲惨的命运流出了同情的泪水。
我的病,本来就没有好,再加上过度悲伤,头发晕,眼发黑,一头扎在炕上,再也起不来了,3天3夜没进一点东西。我想我没有死在开拓团,却要死在中国人的家里,真是有点对不住救我的李春林一家呀。不过我又一想,死前能和中国人交上朋友,做鬼也是安然的。万没想到,李春林不惜花钱,到处为我求医诊治,他的母亲日夜精心照料,终于救活了我。
我刚有了一点精神,李春林那位慈祥的母亲就问我想吃点啥?我说:“想吃糖葫芦。”他母亲兜里没有钱,贪黑编草鞋,早上拿到街上去卖,卖了钱,给我买回了糖胡芦。我一面嚼着糖胡芦,一面品味着我的前半生,真是又酸又甜哪!
这时我断定我的丈夫不会活在人间了,我觉得李春林这个人很可爱,我们处得也很好,他虽是个未婚之人,但不嫌我,在我的主动追求下,两厢情愿地结婚了。
结婚之后,他处处平等待我,同情我,体贴我,说我命苦,从不惹我生气,和和气气地过着日子。我们生了一个男孩儿一个女孩儿,我们都很爱这两个流着两个民族血液的孩子,我感到很幸福。但是,好景不长,不知为什么,我的命运总是伴随着不幸。丈夫37岁那年,因为胃病,医治无效去逝了。
我们刚刚建立起一个美满的家庭,刚刚过上幸福的日子,他就离开了我,今后我还依靠谁呀?我又哭得死去活来的。可是我又一想,人的死活,也不是谁能说了算的,何况我还有那位慈祥的婆婆和两个可爱的孩子,为了不辜负春林,我也得好好地活下去呀。于是,我擦干了眼泪,领着两个孩子同60来岁的婆婆一起过日子。婆婆待我好,我待她也好,日子过得仍是和和顺顺。
1973年,日中两国邦交正常化,过去一度不友好的日子从此结束了,两国人民的往来,日益频繁。一天,从日本回来的人告诉我,我的日本丈夫水野六七还健在,已同另一个女人结婚,也生了两个孩子。
我为了看看别离已久的妈妈、姐姐和妹妹,于1973年回到日本京都。姐姐领我去看望我的前夫,相见之时,都很痛心。他向我讲述他离开中国到苏联,经过朝鲜,回到日本的苦难经历。我也给他讲了我在中国人民的帮助下死里逃生的那段经历,我们都潸然泪下。
他的妻子已逝去两个多月,他想叫两个孩子来见见我。可能因为我不是他们的亲妈,所以谁也没来见我。我的前夫哭得泣不成声,要求我留下来。我想,我们都已是重新结过婚的人了,还都有了孩子,我怎么能留下呢?更重要的是,我想我中国的婆婆,是她们母子把我从死神的手里夺了回来,是她使我懂得了很多人生道理,是她帮我拉扯大了两个孩子。我不能忘了她,也不能没有她,我有责任给她养老送终。找就是死了,也要让我的孩子们,代我报答中国人民对我的恩情。我的姐姐、妹妹,都非常赞成我这发自内心的意愿。我没有在日本久留,很快就返回了我依恋的第二故乡——中国。
勤劳奉仕来到中国
我(铃木五三美)原在本岐阜县惠邦郡大井町高等实科女学读书,毕业后,家庭便发生了急剧变化,哥哥那年21岁,应征去关东军当兵了。家里缺少劳力,父亲再能干,一个人养活6张嘴也够困难的了。
母亲就领我们姐妹去挖野菜、捡柴禾,分担父亲的忧愁。后来,哥哥在部队得了病,部队不但不给治疗,还将他撵了回来。哥哥卧床在家,虽然生活困难,但还得千方百计为他治病,把粮食和配给的布匹都卖了,可治病的钱还不够,全家缺吃少穿,生活困难极了。
在这以前,日本政府就已经开始动员农民去中国当开拓民,这时更是加紧了。因为前线战事吃紧,更需要粮食。1945年4月,我参加勤劳奉仕队来到中国,那年18岁,按理说已是个大姑娘了,可我却生得矮矮的,瘦瘦的,还象个小孩子。政府给的津贴费是6草包大豆(每包50市斤),期限是6个月。父母舍不得我去,可是这6草包大豆,能使全家活下去。我报了名,就到桦川县公心集读书村报国农场来了。
我们一行有50余人,绝大多数是女孩子,只有五六个男子。正、副团长是男的,一个叫松濑,一个叫宏濑。妇女中,最大的28岁,叫原初子,最小的只有17岁,叫边田和子。象我这样年龄的占大半数。
桦川这地方并不象日本政府宣传的那样好。什么风景美丽,地质肥沃,生活富裕。实际上,这地方很荒凉,几百里见不到人烟,可怕的狼嗥叫人心跳,成天刮的黄毛风令人头疼。恨不得立刻就到期,马上离开这个地方。
6个月本来不长,可对我们来说却渡日如年,刚一踏上这块土地就想回家,我们一日一日地计算着。终于迎来了8月,还有一个月就能回到日本,回到母亲身边了。
不祥之兆
8月10日上午,松濑团长召集我们开会,说:“上级来了命令,叫我们马上启程回国。”并告诉我们从沈家车站乘车奔牡丹江。
听过团长的话,人们的脸都沉下来了,一种不祥之感笼罩了人们的心头。
自1944年以来,许多开拓团里的18岁至45岁的男子都陆续被招入伍,而且都是有去无回。现在让我们回国是什么意思呢?人们在互相猜测,迷惑不解。
特别是最近一些日子,不明国籍的飞机,总在空中飞旋,更加深了我们的猜疑。人们心中似乎在问:是不是日本垮台了?可是谁也不愿意从嘴里说出这样的字眼儿。回国也好,不回国也好,总得随着人家走吧,但使我犯愁的是我的东西。
到开拓团来时,团部发给我们每人一套行李,我自从家带来一柳条包衣服,要上路还得带一背兜干粮,加在一起能有百十来斤。团长说行李用车拉,这柳条包、背兜该咋办?团长说:“能拿动的东西先带着,拿不动的先放这儿,等到了火车站,再用车回来取。”人们便把拿不动的东西堆放在一个屋里,并在门上加了一把锁。
三辆车拉行李,年小体弱的坐在车上,身强力壮的在车后步行,我个小又瘦弱,自然在照顾之列。我们走了小半天,才到沈家站。
沈家站是个小站,站前是个广场,很宽很大。广场上早挤满了人,都是各地的开拓民,有大八浪、小八浪、七部落等开拓团的,大约有几千人。站内停有一列火车,车窗车门都紧紧地关着。
我们坐在广场的一角休息,等待团长的命令。团长与其他团长商量后,回来对我们说:“不能坐这趟车走,快奔依兰!”
我们又回到了读书开拓团。刚回到家,只见我们放东西的屋子已被人砸开,东西几乎全丢了,箱子空着,狼藉满地。大部分人都心疼地哭了。
年纪大的安慰我们说:“丢就丢了吧,哭也没有用。”
我哭着说:“哭是没用,可我穿什么呀!?”
我们吃完晚饭后躺下休息,一闭眼就进入了梦乡。约摸是半夜时刻,从远方传来哭叫的声音。我们女孩子吓得抱着被直钻旯旮,男人胆大,爬到围墙上看。虽然夜色浓,但声音很清楚,是从1里之内的洋犁后屯传来的。他们回来却说:“别怕,别怕,离这很远呢。”这时,团部来了电话,叫我们马上到团部集合。
我们的团长松濑率领着我们来到了团部。
读书开拓团的团长叫山口,是个50多岁的老头儿,他叫我们住在一个仓库里,仓库早已住了好几百口人。山口说:“先吃饭,等会儿和大八浪开拓团一块儿走。”
我们做好饭吃完,天已亮了,大八浪开拓团的人真到了。团长们又开了一个会。午间,我们向依兰出发。
一片恐怖气氛
去依兰有大路,但我们不敢走,我们走的都是虎狼出没的山路。山路崎岖,车马不能走,只好把车马丢掉,车上的行李也丢掉了。为此,我们曾痛哭一场。但那有什么办法?连自己的两条腿都拿不动,怎么顾得了那些东西呢?
团长鼓励我们说:“咬咬牙,到牡丹江就好了。”
我们晓行夜宿,时间抓得很紧,困了,蹲在背风的地方眯一觉,饿了,抓把干粮吃。至于休息,也是暂短的,刚坐下,眼皮还没合上,团长就喊走了。
白天还好过,夜晚实在难熬。野狼时常发出“嗷、嗷”的嗥叫声,吓得大家蹲在地上不敢起来。一天夜里又遇上了狼群,团长说:“不要怕,我们人多,狼不敢过来。”
可是人们蹲在地上谁也不肯起来。
“那么就在这里休息吧!”团长无可奈何地说。
于是我们不走了,都找避风的地方去睡。这里的蚊子既大又凶,咬得人浑身都是大包,但我们实在太疲劳了,它叮它的,我们睡我们的。突然,一只大蚊子将我叮醒,在我睁眼打蚊子的时候,见几点鬼火,在前边坟地上忽闪忽闪直跳。这时有人喊:“鬼火!”听到喊声,人们都惊醒了。一种恐怖的气氛又向我袭来。我再也睡不着了,瞪着眼,直到天明,鬼火与蚊子才消失。
“这回该走了吧?”团长问大家。
其实,说是走不如说是挪,两条腿象灌子铅,落下来半天才能抬起来。前面有座小山拦住了去路。我们走上山坡,一个眼尖的女孩子喊:“山上有人!”
我们停下来一看,山上确实有几个人,并且手里都拿着枪。
团长说:“可能碰见了土匪。大家就地休息,准备好力量晚间过山。”
我们在一个峡谷里,整整睡了半天,当被叫醒的时候,已是星斗满天了。但是谁都没睡够,都在想如果能睡上三天三夜多好。
“一个拉着一个,谁也不准掉队,谁也不准把谁扔下。”团长命令道。
这山虽然不大,却很陡,山上没有树木,光秃秃的,一点抓手都没有。
我们一个人牵着一个人的手,爬呀爬呀,石头又光又滑,跌倒了被拽起来,拽起来又跌倒,有的跌倒就睡着了,得使劲硬摇醒她。上山难,下山更难,走吧,站不住脚,往下滑吧,石头还扎,只好连滚带爬,总算过了那座山。脚扎烂了,大腿碰坏了,大家互相搀扶着向前走。
下午到了太平镇。团长看大家太累了,就准备在这里休息半天一宿,并说:“七八天没吃着饭了,我去弄点米,大家好好吃一顿。”
不久,不知团长从哪儿弄来半袋大米,叫我和两个女孩子做饭。饭刚开锅,有两个日本老头慌慌张张地从院外跑进来,一口连声地说:“不好了,不好了。”大家看他们那种惊慌的样子,
一齐围过去问:“咋回事?”他们说他们上院外解手,看见十多个拿枪的人,向这里走来。团长说:“饭别吃了,我们可能遇见土匪了。”就这样,我们连饭都没吃,就急忙走了。
落脚吉兴
我们走了十多天,才到牡丹江。
牡丹江江面不宽,但流急水深。此地除了我们读书开拓团外,还有大八浪开拓团来的,总共有好几百人,都聚集在牡丹江北岸。我们过江只有一只小船,一次能摆五六个人,整整用了一天时间,这几百人才全部到了牡丹江南岸。
到依兰城下,当局不让进城。我们只好绕城而过,奔向大罗勒密,然后穿过山,到方正已经是9月初了。
在方正南门,我们碰见了五六个苏联军人,他们把我们放进城去,关上城门,命令我们排成队。一个会日语的军人给我们训话,时间很短,内容大意是,日本政府已经无条件投降,你们亡国了。
听到日本亡国,我们都哭了。现在回想起来很可笑,不过那时被灌输的都是天皇法西斯主义思想,难怪我们会难过。
苏联军人叫人给我们做饭,吃完饭在南门里住了一宿,第二天领我们到东门去住。
这时,我们一无所有,连拎干粮的包也没了,一身破衣服,一双赤脚。由于长时间没脱衣服,生了满身虱子。
在东门外住了一宿,苏军又把我们送到五班。在五班住了五六天,又叫我们到吉兴去。
在吉兴,我们50多个年轻姑娘住在教室里。这教室很狭窄,睡两排,头冲墙,脚对脚,中间还走不过一个人来。我们没有行李,睡觉冻得浑身打哆嗦。
在这儿时,由方正县维持会供应一些吃的,主食是大黄米和苞米粒子。这些吃的,得到伊汉通去背。我去过两次,每次背10余斤,不过,数量不足。大黄米得熬粥喝,苞米粒子烀着吃。开始给盐,后来盐也没有了。9、10月份尚有粮维持活命,11月份就颗粒全无了。
边田和子之死
1945年旧历十二月初十,我的好友边田和子离开了人世。
边田和子比我小一岁,当年17,可她的个头比我高,身体比我结实,我们两家是邻居。她家人口很多,父亲又有病,脖子上生了个大瘤子,干不了活,其他姊妹又小,所以生活相当困难。边田和子与我一起上小学,小学毕业,她就辍学了。
我们来到开拓团后,象亲姐妹一样,白天形影不离,晚间睡觉挨着。她性格开朗,爱说笑,似乎愁事总遇不着她。
在我们逃难爬山的时候,她拽着我说:“姐姐,爬过这座山,不就见到妈妈了吗?”在我们露宿草地蚊虫叮咬的时候,人们都叫苦,她却开怀大笑说:“来吧!尝尝日本姑娘的肉是什么滋味!”
自进腊月之后,吃的渐渐不够,屋子又冷,结的霜如白腊一般,她再也没有精神说笑了,一天到晚蔫头巴脑,每当我劝她时,她都摇摇头苦笑着说:“看来,我们得死在中国了。”
有一天,边田和子病倒了,不吃不喝,浑身滚烫,说着胡话。我以为她是感冒,就把秋天攒的稻粒儿倒出来,碾掉皮,用钢盔盛点雪水,给她熬粥喝。她很刚强,挺着喝了两口,第三却咽不进去了。我看着她病成这个样子,心里很难过。
“水!水!”睡到半夜,边田叫喊起来。
我从梦中惊醒,揉着睡眼问她:“你要什么?”
“水,水,水呀!”她一个劲儿地喊。
我到屋外,找到一个铁罐头盒子,到雪堆上舀了一下子雪,放到怀里把雪融化成水。我扶着她的头,将水给她灌下去,她还边喝边叫:“水,水,水!”看着她那痛苦不堪的样子,我哭了,哭着哭着,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一觉睡到大天亮。
我醒后问边田和子:“和子,你好些了吗?”可是边田没有回答。
我想她一定还在昏迷,就将手插进她的内衣,一摸冰凉。
“她咋这么凉呀!”我惊叫起来。
人们听了我的喊叫,全都围了过来。比我大些的姑娘看看边田和子说:“怕是没气了吧?”
我把手放在她的鼻孔处一试,一点气也没有,我不觉失声痛哭起来。
人们将她抬到屋外,埋在道边的雪堆里。
到最后,我们50多人,只剩下了30几个。
中国人值得信任
整个吉兴,人死得数不清。我们没死的人,身上没有一丝棉,肚里没有一粒米,我们的前途恐怕也只有死亡。
善良的中国人成群结队地来到我们这里,接我们到他们家庭去。虽然我们语言不通,可从他们的表情上看,他们对我们充涯了怜悯和同情。
天门乡有个郭贞,是伪满国高学生,粗通一些日语。他来到这里与我们交谈,虽然是用的“协和话”,但比打手势强得多。
郭贞说:“你们无吃无穿,用不了几天就得活活饿死。到我们中国家庭来吧,先逃条活命,以后有机会还可以回日本去。”
尽管他这么说,可大家心里不托底。日本统治东北14年,对中国人干尽了坏事,我们虽然没残害过中国人,可毕竟是日本人呀,我们去中国家庭,中国人要报复我们咋办?大家嘁嘁喳喳,顾虑重重。
这时,我们中年龄最大的原初子对大家说:“我先去看看,如果中国人对咱们好,我给你们写信,接到信再去。”然后对郭贞说:“我先跟你去看看,好了大家都去。不过,在此期间不能叫她们饿死。”
郭贞说:“那好办,我给她们送一袋子大米,一爬犁柴禾。”
原初子跟郭贞到天门去了。郭贞真守信用,给我们送来了米和柴。
隔有两三天,郭贞又来了,拿着原初子的信。信上大意说:她与郭贞的二哥郭森组成了家庭。郭森对她很好,根本不拿她当日本人待。她信中告诉我们,你们可以放心到中国家庭来。中国人老实厚道,心眼好,值得信任。
大家一看,都想跟郭贞去。然而只有一张爬犁,天门离这又远,拉不了那么多人,只有熊谷小夜子、麦斗、上会和田口正子去了,我们只好在这里默默地等待。
到中国家庭去
旧历十二月二十六日,一个日本老太太到我们屋里来,后面跟着两个中国老头儿。两个老头儿,都是农民打扮,狗皮帽子,猪皮靰鞡,一身旧棉袍,腰系麻绳。一个叫韩忠庭,是我后来的养父;一个叫赵申悦,是后来方正县委书记赵金铭的父亲。
我们这屋死的死,走的走,只剩我们五六个人了。在他们进来的时候,我与表姐早川文江正做午饭,煮的是郭贞给我们送来的大米。
两位老人挟着棉袍站在一旁看着我们姐俩,一声不吱。日本老太太对我们说:“他们也是天门来的,你们姐俩儿跟他们去吧,剩下的柴米留给没走的用。”
我们早就盼望这一天,表姐向我点了点头,我也同意了。
两位老人从兜里掏出50元钱递给日本老太太,日本老太太把钱分给了没走的人。
没走的几个姐妹,把我送上车洒泪告别。两位老人给我们穿上了棉袍。车到方正,天快黑了,两位老人领我们到一家药铺吃饭。这家药铺是养父的亲戚开的。吃完饭,我们便上车走了。
那天,天很黑,风卷着雪呼呼狂啸,怪吓人的。走到会发这边,突然前面射来两束汽车灯光。两位老人叫住车老板,把他们穿的破旧的棉袍盖在我们身上,用手死死地捺着我们,意思是不准动。我们便在棉袍下一动也不敢动。
汽车的马达声越来越近,突然一阵风夹杂着呼呼响声,从我们身边掠过,汽车开过去了,马车停了下来,两位老人把棉袍从我们身上拿下来,向我们比划“大鼻子”,意思是苏联军人过去了。
离会发不远,我们就望见了一片灯火。“天呀,好容易看到了人家!”我悄声对表姐说。表姐捏着我的手,摇了摇,意思是不叫我说话。
到了会发,我们在一家门前站下来了,养父先进屋。不一会儿,一大群人迎了出来。后来才知道,来的人中,有伯父、伯母、3个哥哥、3个嫂子。他们对我们非常热情,拉拉扯扯,推推拥拥,把我们让到屋里。
养父家有三间房,我们进入西屋,西屋有南北两铺炕,把我们姐俩让到北炕,伯父陪养父坐在南炕。他们说说唠唠很亲热,说什么我们不懂,但从他们眼神和表情上看,说的都是有关我们的事。
不一会儿,放上桌子,嫂子们给我们端来一大盘子豆包,还有两碟咸菜。嫂子们比划比划我们的嘴,又摸摸我们的肚子。我们明白了,这是叫我们多吃点。我点点头,她们都笑了。
伯父的大儿子叫韩世龙,他们夫妇结婚多年不生育,大嫂相中了我,就怂恿大哥叫我给他们当姑娘。
大哥是伪满国高毕业,粗通日语,他对我说:“我已经30多岁了,无儿无女,你给我们当姑娘吧。”
我没有回绝,向养父打手势,养父也向我打手势,意思是你自己做主。我当时拒绝了。
大哥很不高兴,第二天临走时,他有些烦躁了,再三强调我必须做他的女儿。我左右为难答,应吧,我不愿意;不答应吧,辜负了人家一片好心,我便采取了一个缓兵计,我说:“表姐上南天门,她远离家乡,跟前只有我一个亲人,不管怎么样,我要把她送走,送到南天门,我就跟车回来。”
为了取信于他,我们把姑娘家用的小手巾包扔下做抵押。实心的韩大哥,把我放走了。临上车时,他还拉着我的手说:“反正你是我的姑娘了。”
是我骗了他,我虽然没有成为他的女儿,却成了他的妹妹,以后我们来往很频繁,嫂子对我很好,既象对妹妹,又象对女儿。后来大哥终于要了个日本姑娘做女儿。
伯母是个慈祥的老太太,拉着我们的手,端样着我们。见我们脚上穿的是自编的草托拉,连连叹息,伸手把它脱掉,然后拿出两双蒲草编的草鞋给我们穿上。
吃完早饭,我们又坐上了车,韩家人把我们送得很远很远。在我到会发屯头的时候,我回头看见,大哥和伯母还在当街向我们张望呢。
养母
到天门,表姐早川文江与赵树春结了婚,我到了韩家,韩忠庭夫妇做了我的养父养母,给我取名叫韩世芹。
养父养母是关里人,关里习惯把父母叫爹叫娘。按惯例,我该叫养父养母爹娘,可是养母却不准我这么叫,让我叫她大娘,叫养父犬爷。
养母生了好几个男孩,到我去她家时,只站下了一个弟弟,其他两个全是姑娘。养母说都是丫头命硬克的,便不准那两个姐妹叫她们爹娘,而让叫叔叔、婶子。更何况我还有个毛病,睡觉咬牙。
迷信人有句口头禅:男的咬牙恨家不起,女的咬牙恨爹妈不死。
养母说我的命比姐姐妹妹的还硬,连叫叔叔婶子的资格都没有,只好叫他们大爷、大娘了。
大娘并没因我命硬而另眼相待,对我比亲闺女还亲,她安慰我说:“别上火,谁愿意抛家舍业上我们这儿来,还不是逼的?养好身板,好回去见你爹娘。”
我在吉兴一冬,心火很大,一到大娘家就开始闹眼睛。眼皮肿老厚,睁不开眼睛,眼中又辣又疼,眼屎糊了一大圈,疼得我睡不着觉。大娘给我买药,请中医吃清火药,用热手巾熥。一开春,大娘为了叫我散火,就叫大爷套上车拉着我们到飞机场捡柴禾。大娘说,别老在家憋着,散散心就好了。大娘真是个好医生,我的眼睛不久就好了。
大娘说:“我得把你‘枷管’过来,不然你妈有一天见着你的时候,你不会缝不会剪,会笑话我这个中国当娘的。”她一开始教我补袄,后来教我纳鞋底,这是基本功,再以后就是裁裁剪剪。我心挺灵,一学就会,大娘满心喜欢。
不过大娘对我也很严厉,曾经骂过我。中国有个老风俗,女人不准到大街上走,或站着或观望什么,说这样是伤风败俗,大娘也有这种封建思想。大娘对我很好,说实话,再好也想亲娘。
有时我闷得慌,就到大街上走一走,叫大娘知道了就发起火来,把我叫去大骂一顿,我当面没敢哭,之后躲到厕所里大哭了一顿。我在厕所哭被她发现了,以后就没有再骂我,却拽着我的手说:“世芹啊,都是大娘脾气不好。不过大娘是教你做个正经人呀!”
一句话说出了大娘的苦心,我深受感动,抱着大娘失声痛哭起来。
1947年,快过春节了,大娘对我说:“你21了,该嫁人了。”
在韩家这几年,我曾想到过我的归宿问题。那时中日关系恶化,回日本回不去。大娘对我再好,也不能没有个家呀。听大娘一说,我红着脸低下了头。
大娘托尹大牙向前院阴家说媒。阴家有个儿子,就是我现在的老伴阴法仁。阴法仁的父母都同意,可老阴说:“两国人语言不通。”
大娘一听火了,抛开媒人亲自找阴法仁,她对老阴说:“世芹在我家这几年我品透了,是个好姑娘。你不要,后悔药没处买”
老阴见大娘情词恳切就答应了。我们于当年十月初五结了婚。
婚前,大娘的哥哥找她说:“世芹在你家两三年,都是你们养活的,如今嫁人了,该把花在她身上的钱要回来。”
大娘一听火了,她说:“你叫我卖姑娘吗?我们家的事不许你掺合!”哥俩儿因为这件事吵了起来。后来,大舅灰溜溜地走了。
我结婚时,大娘家因在土改中被斗(后划为中农),家里什么也没有,但她还是做了4双布鞋,做为当娘的给女儿的嫁妆。
贫贱夫妻
老阴上有父母,下有两个弟弟,父母都50多岁,弟弟才10儿岁。一家人老的老,小的小。
公婆对我很好,犹如亲生女儿。老阴性子直,心眼儿好,对我体贴入微,虽然生活不太充裕,但很幸福。婚后不久老阴去当兵,临走嘱咐我好好侍奉老人。老阴当了两年兵,这两年我按老阴的嘱咐,挑起了家庭的重担。
1949年,老阴从部队转业,公婆就说:“咱们回山东吧。”
原来在山东,老阴家还有4间房子,8亩地,公婆特别惦记的是在山东家还有两个亲生女儿。在天门这儿生活很好,我是移民哥,可是公婆态度很坚决,说:“回山东家!不能把这把老骨头扔在东北。”于是我们把家搬回山东老家肥城县张里庄。
回到山东,生活可就困难了。8亩地是祖宗留下的,但地板不好,年头又不济,干侍弄不打粮。同时地又少,用不了这么多人。两个弟弟种地,老阴出外揽活干。他给粮库推粮食,一架独.轮车,从张里庄到泰山,18里地,一天一个来回。我在家纺纱织布,操持家务。我们一家人虽然这样拼命干,一年还是吃不上穿不上。
我与老阴合计:“不如回东北吧。”老阴与公婆一说,公婆也同意了。
1952年11月,老阴回到了天门,他写信告诉我,他在开煎饼铺,来年开春就种地,叫我忍着点,秋后就来接我们。这时,我们的大女儿已经两岁了。
1953年9月,我们回到了阔别三载的天门街。这次回来不是老阴接回的,也不是老阴寄钱叫回来的,是养母给我邮的路费。
她写信说:“你赶快回来吧,与姑爷一块儿干!”
我与老阴夏天种菜,冬天摊煎饼,我在地里侍弄菜,他担着去卖;摊煎饼他拉磨,我摊我卖。虽然辛苦点,但逐渐有了些积蓄,不到一年,我们就盖了两间草房。
我不能离开中国
1950年,我收到了母亲从日本国寄来的信,信中说,她从回国的人那里打听到我还活着,并且落脚到南天门。她说她很想我,希望我赶快回去,并说要回去,只要到哈尔滨红十字会办手续就可以了。
我与母亲分别已经5年多了,每时每刻都在想念母亲。接到信后,我恨不得生出双翅飞到母亲身边。可是,当我冷静下来一考虑,我不能回去。我要回去,自然不能带着丈夫回去,大女儿是我的亲骨肉,带着吧,老阴不能同意,扔下吧,又舍不得。这些事老阴是不知道的,因为信是用日文写的,但是母亲已经是50多岁的人了,禁不住刺激。我写信哄她说:“在适当的时候,一定回到母亲身边。”
1966年,母亲给我邮来两万日元和回国手续,丈夫老阴为我向有关部门提出申请。经批准,我于11月回日本探亲。这时我已经是5个孩子的妈妈了。
我领着我的小女儿,经香港到达日本。我们这次日本之行,来回一共7个半月,路上就用了45天,在日本与父母团聚了6个月。
在这6个月中,我很幸福。父亲说:“你回来就别走了,如果要走,等我死了再走!”
在我们铃木家,父亲是最高权威,他说的话,谁也不能反对,更何况他说得有理。他说:“你的哥哥、弟弟、妹妹都离开我们了,我与你妈妈生活得很孤独,日日夜夜都在想你。”
对于父亲的挽留,我不敢说什么,只是说:“你与母亲看着办吧。”
父亲不在的时候,母亲问我:“你真不想回去了吗?”
我没有回答,只是默默抹眼泪。母亲拽着我的手说:“明白了。”
母亲对父亲说:“咱们惦记她一个,不能叫她惦记5个。”
父亲听后,眼圈红了,连连说:“是呀,不能叫她惦记5个。”
1977年,我随寻亲代表团第二次回日本,路费由中国政府负担,由北京机场起飞,儿个小时就到了日本。
一见面,父亲就说:“这回回来该不走了吧?”我没有回答。
这一回又住了6个月,临走时父亲说啥也不叫走。他说:“这回中日邦交已经正常化,你可以叫女婿、外孙们到日本定居嘛。”母亲也支持父亲的意见。
我说:“等我养母去世,我与老阴一定回来侍候您们。”
对女儿的心,母亲是最理解的,她对父亲说:“叫她回去吧,怎么能够叫她扔下养母呢?!”
1978年5月,我又回到了中国,回到了丈夫、养母和女儿们的身边。
我不能回日本定居,如果去日本,也只能是走亲戚。(玄照发整理)
铃木五三美和她的中国丈夫阴法仁
1939年秋,我家(大浦孝子)受日本政府的诱骗,到中国东北桦川县公心集开拓团当开拓民。1945年7月,父亲应征入伍,给帝国主义者当炮灰去了。8月12日母亲领着我们兄弟5人,从桦川起身,随大队“回国”,9月5日抵达方正。到方正后不能再走了,便落脚在伊汉通乡的吉兴村。
吉兴村当时是日本伊汉通开拓团的团部。开拓民们在此过了一秋一冬。饥饿、疾病、严寒的魔爪紧紧扼住了我们的咽喉,大批的妇女、儿童、老人相继死去。我家也和其他开拓民家庭一样,承受了这场灭顶之灾。
在吉兴,一个屯子就聚居3000多开拓民,房子又少,都是几家或几十家挤在一个屋子里。先来的能住进屋子里,后来的挤不进屋子就在路边、屯旁盖地窑子。屋子虽然寒冷,四壁尚能挡风遮雨,可地窖子潮湿阴冷,外面刮大风,里面刮小风。
我家很幸运,因为来得早,有间屋子住。我们住的这间屋子很大,是装东西的仓库,一家一堆,住了20多家。屋子阴暗寒冷,对面的人彼此鼻眼都看不清楚。屋里没有炕,人们就睡在水泥地上。刚来的时候,屋里就凉嗖嗖的,一到冬天更是嘎巴嘎巴冷。窗户用草团子塞着,四壁结了厚厚的冰霜。我们的行李、衣服在逃难的路上都丢掉了,到了冬天还穿着单衣服。吃的更艰难,开头几个月,还能领到少量的稻子吃,那还是炮台山的苏联军队给的。我们把稻子用铁碗捣去皮,用日军丢下的钢盔熬粥,尽管量给得少,但可以活命,后来便一点吃的都没有了。有一定积蓄的人家,或用钱,或用物买东西吃,有的人家饿的没法,就跟中国人去了。
当时跟中国人去的,大部分是利手利脚的妇女。至于那些没积蓄,而又有家庭拖累的人,只好挺着饿死、冻死和病死。我们家就是属于这一种类型的;在日本,我们原籍在三重县。父亲在一家纺织工厂当工人。那个时候,我家6口人,靠父亲挣钱生活,生活很困难。在三重县生活维持不下去了,就迁到长野县乡下种地,以为自已种地能吃饱肚子,没想到在长野与在三重一样,照旧还是吃不上穿不上。正当这时日本政府动员当地农民到中国去“开拓”,我家就这样应召来到中国。在开拓团比在日本国内生活好些,有吃有穿,年吃年用,但没有一点积蓄。所以,现在不发放粮食,我们只好干挺着等死。
母亲那年45岁,如果到中国家庭去当然可以,不过她带我们4个孩子,哥哥17,我15,弟弟12,妹妹13(开始母亲还怀抱一个小弟弟,后来死在逃难的路上)。这样5张嘴谁能养活得了呀。我们只有象干车辙沟里的泥鳅一样等着死了。
在我们奄奄待毙的时候,来了一位好心人,她名叫世本,50多岁,是我们在公心集时的邻居,人家都尊姓她为世本老太。
她来的时候住在这里,后来跟一个中国老头去了。
世本老太对母亲说:“要活着必须到中国家庭去。可你一帮孩子咋办?不过也不能挺死呀!我看不如把孝子给人吧,当姑娘也好,当媳妇也好,她逃条活命,再管他们要点吃的,等春暖花开好回日本。”
母亲听了很难过,就说:“孝子才15呀,我怎么狠心卖了她。生生在一起,死死在一起吧!”
世本老太说:“你太糊涂了,都死在这儿,你能对得起她父亲吗?”
母亲只是哭,哥哥这时正在生病,整日昏迷不醒。我一想,如果我做出牺牲,向来人要粮要钱,哥哥的病就可以得到医治,全家人也能活下来。我就对世本老太说:“只要能给钱、给粮,我可以到中国家庭去。”
世本老太抹着眼泪说:“还是孝子懂事。”
第二天,世本老太领来个年轻人,二十四五岁的样子。他高高的个子,很文静,似乎还有些学问。和他一比,我显得矮矮的,可能只到他腋下。天呵,要我做他的媳妇太可怕了。我低下头一声也不吱。
世本老太首先开口说:“这位先生的哥哥是我的邻居,他昨天到哥哥家串门,我便把你们的困难情况对他说了,他很同情你们。”
接着这位先生开口了,出我意料,他竟用日语讲话。他说:“我家4口人,生活不太充裕,我想帮助你们全家,可是力不从心。世本老太说有个孝子姑娘,很聪明,我准备认她做妹妹,不知你们同意不同意?”
做妹妹,自然比做媳妇强,但我不相信他讲的话是真的。当时我想,不管做什么,只要母亲、哥哥能活下来也值得,便点点头说:“可以,不过得给我母亲弄点米糊口,给哥哥弄点钱治病。”
他说:“可以。”临走,他告诉我,他叫张和,家在黑河口住。
第二天,张和哥哥来了。他赶来一辆马车,车上拉了一麻袋大米。老板子帮张和哥哥将大米搬到屋里,张和哥哥又给母亲30元钱。他对母亲说:“大婶,你们先挺着点,来年春暖花开来接你。”
临行前母亲拽着我久久不放开,哭着说:“听哥哥的话,天气一暖和我就去找你。”
我相信妈妈的话,也相信这位哥哥的话,不过妈妈能活到春天吗?在这生离死别之际,我再也忍不住了,抱着妈妈失声痛哭起来。
张和哥哥劝我们母女说:“别太伤心了,我一定象待亲妹妹那样对待孝子。”
张和哥哥用被把我包上,放在车上,大概走了一个多小时才到方正街。在车上,虽然四周寒风凛冽,几个月来刚刚尝到一丝温暖的我,暂时忘记了离别之苦,渐渐地进入了梦乡。如果不是张和哥哥唤醒我,我怕要一直睡下去的。
张和哥哥把我领到他哥哥张千家。
张千嫂子是位挺和善的人,她见我穿了一秋一冬的单衣,已经生满了虱子,就叫我脱下来,放在灶坑里烧了,又给我换上她女儿穿过的棉衣服。还照着我的脚编了一双又暖和又轻便的大草鞋。
我是移民哥,母亲叫我把头发全剪掉了,这时候能有寸把长,里面也有虱子,不过比起衣服上的虱子少得多。嫂子为我洗头、篦虱。我看见水盆里漂着一层虱子,脸羞得通红,同时也感到温暖幸福,只有我母亲才对我这样好。不过当时我想,她这样做不是对我好,而是为了她小叔子。
来的时候,张和哥哥说住几天再走,叫我恢复恢复体力,怕我禁不住到黑河口几十里地的颠簸。住了3天,张和哥哥张罗走,可是出了岔头。方正县的保安队与通河县的保安队打起来了,鸣枪放炮,弄得人心慌慌,城里四门紧闭,谁也不让出城。
张和哥哥说:“别着忙,消停消停再走。”我们一直在方正呆了11天,第12天头上,张和哥哥雇了辆马车,将我拉到了黑河口。
到张和哥哥家一看,不是做媳妇,真是当妹妹。他一家4口人,妻子很贤淑,两个孩子,一个4岁,一个2岁,活泼可爱。这时,我才意识到,中国人不但善良,而且是讲信义的。张家兄嫂对我亲如手足,给我起了个中国名子叫张淑珍。从此,在黑河口多了一个张淑珍。
女儿与母亲的心是连在一起的,更何况他们正处在危难之中。我想妈妈,也想哥哥、弟弟和妹妹,但又去不了,便常常偷偷地哭。
在我到黑河口十来天的时候,张千哥哥来了。他说他惦记我母亲,就去吉兴看了她一次,说她很好,哥哥的病也好了。
我人小心眼实,以为是真的。心中祈祷着:“只要能活着,活到春暖花开的时候就能见到妈妈了。”
母亲还给我写来一封信。信上说:“孝子呀,你从没离开过妈妈,现在你离开了,就把兄嫂当做妈妈吧,听兄嫂的话,好好干活,别想我们。转年春暖花开的时候,我们去找你。”
简简单单几句话,一颗慈母心。我捧着信哭了,张家哥哥低头叹气,张家嫂子和对面屋边家嫂子也陪着我掉泪,都说我命苦。
春暖花开,我盼呀,盼了一年又一年,也没见母亲来找我。
不过信是母亲的心,见信如见母亲,我想母亲就掏出信来读,久而久之,信已磨成碎片片。时光虽然已经流逝了40多个春秋,信上的话,字字句句我仍然记得清清楚楚。
转年春天,张和哥哥告诉我,他去接母亲,我很高兴。张和哥哥去了3天,我3天没合眼。
第三天晚上张和哥哥回来了,母亲他们却没有来。张和哥哥神情沮丧地说:“吉兴那儿已经没有人了,你们住的大房子里空荡荡的,别的屋也都找遍了,没见一个人影儿。”
我听了这话,当时就晕过去了。嫂子和边家嫂子在我耳旁叫我的名子,醒时听嫂子埋怨哥哥: “这么冒失,一点一点透话嘛,她能禁得住这么大的打击吗?”
哥哥说:“早晚得知道,晚知道不如早知道好。”
从此以后,我饭吃不下,觉睡不着,闭上眼睛就梦见母亲死了的惨状。我的身体一天天瘦弱下来,整每萎靡不振。尽管张家嫂子和边家嫂子象哄小孩儿那样哄我,也驱不走弥漫在我心头上的愁云。我得了神经官能症、胃病,还有妇女病。
好心的边家嫂子对我说:“妈没了,在人家再好,不如自己有了家,找个男人知疼知热,女人家早晚都得这样。”
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人?虽然我承受不了这么大的刺激,可我不愿这样悄悄地死去。我对边家嫂子说:“嫂子你照量办吧。”
边家嫂子很能事,她对张家兄嫂说:“给淑珍找个婆家吧,结婚冲冲喜。”
中国农村那时候风俗很旧,说男女大了有病,一结婚就能好,那叫冲喜。张和哥哥虽然是读过国高的学生,他也相信这无稽之谈。1946年秋天,我做了新娘,与农民周土才组成了一个家庭。
丈夫是个穷人,从8起岁就给地主扛活,他性格直爽,心眼儿好。家还有个婆婆,腿脚不好。
张和哥哥教了我许多中国话,七八个月的功夫,眼前简单话全会了,比较复杂的语言也能听得懂。婚后丈夫说:“日本老百姓太可怜了。你们国家当官的为了霸占别人地盘,坑了我们,也坑了你们。”他的话浅显易懂,代表了中国人民对帝国主义、殖民主义的恨。我虽然年龄小,也耳闻目睹了一些日本军队对中国人民凶残杀戮的惨状。如果我是移民哥,他们是不会放过我的。中国人民的胸怀太坦荡了,太仁慈了,是世界其他民族比不了的。
丈夫不仅爱憎分明,而且对人体贴入微。对我的一寒一暖都非常关心,特别为给我治病,跑了许多地方求医,借了一堆债。
我身体渐渐强壮起来。
丈夫对爱情也是坚贞的。结婚后很长时间我不能生孩子,就有闲言碎语说:“是个骡子,还是个日本子,要她有什么用?”
丈夫说:“断子绝孙我甘心情愿。”
中国有个古老陈旧的观念,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丈夫虽然这么说,可我受不了。我想离婚,叫他另娶,为他生儿育女。可是他家贫如洗,哪有钱再娶妻子。
我初中毕业,有点本事,便托人找工作,想挣钱帮丈夫再娶个媳妇。很快在通河县医院找妥了工作,我上班前一直瞒着丈夫,等我要上班那天才告诉他。
他当时很生气,说:“我是移民哥,养得起你!”我说了我的想法,他被我的真心实意感动了,拽着我的手说:“日本人也和中国人一样,都是那么善良,我谁也不要,就要你。”
婆婆年老多病,腿脚又不好,我们娘俩相处如母女。家里穷,整日粗茶淡饭,我有胃病吃不了硬东西,婆婆给我烧土豆吃。晚间犯神精官能症,一宿一宿睡不着,天亮了,觉可也来了。婆婆疼我,总是偷偷摸摸拄着拐杖为我引火做饭。婆婆虽然已经去世多年了,我总忘不了她待我的好处。
1948年清明,我家在阉猪,猪崽是冬天下的,开春再喂些日子就该出栏了。
猪是请人阉的,还有我们夫妇俩帮忙。农村没啥热闹,人不说么,打铁还接姑娘呢,阉猪抓猪热热闹闹,人们自然都围着看。我们狭窄的院子被挤得满满的。
我给他们做饭,那天做的是小米饭。我正低头淘米,觉得前街麦岛领两个人从我背后过去进屋了。
麦岛也是日本人,也是日本战败那年来到中国家庭的。异国他乡,黑河口只有我们两个日本人,自然处得如同姊妹,你来我往很密切,也很随便。所以,她来与否,打不打招呼没关系。因为我正忙,她会理解的。她到屋站了站,又从我背后走了。我想撂下活计与她打招呼,可是她已经走远了。
饭煮熟了,捞出来馏上,捂上锅盖。当我蹲下添火的时候,听到头上有人喊我的日本名字:“孝子!”
在黑河口只有张淑珍,那有什么孝子?
啊,我明白了,张和哥哥搬去通河一年多了总也没来,一定是他来看我。因为只有他与嫂子知道我叫孝子。我急忙站起来,高兴地叫着:“哥哥!”
“孝子!”那人带着哭音,显然很激动。我正眼相看,那里是什么张和哥哥,此人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斜身站着,衣冠不整,满脸胡子,两只大眼睛,充满着泪水。这不是我的亲哥哥吗?他不是死了吗?难道我在做梦?
“哥哥!”我不顾一切地叫着扑过去,死死地攥住他的胳膊。
哥哥流着泪说:“叫我找得好苦呵,整整找你三年了。”
我说:“张和哥哥不是告诉妈我们在黑河口吗!”
哥哥说:“那就别提了。”
我把他推进屋,并排坐在炕沿上,哥哥与我互相看着,似乎有满肚子的话要说,但不知从哪儿说起。
哥哥说:“进屯,我碰见了麦岛,一说情况,麦岛就说你可能是我的妹妹。但是她说要稳当点,别错认了。她领着我们悄悄地进来,叫我躲在背后看,看准了再认,看不是就悄悄走。我看准了确实是你,就到门口叫你。”
我们哥俩儿光顾说话,忘记旁边还有个客人。哥哥指着那个年轻人说:“他叫中村,是我的同学,能找到你多亏了他。”
哥哥为了找我几乎走遍了方正县。他走街串巷,看见和我年今相仿的姑娘就跟上去认,看了几百个也不是。没办法,他参加了秧歌队,以为能在看秧歌的观众中找着我,但都是水中捞月。
后来他在伊汉通认识了中神,也是个日本人,他叫中神帮助他找我。
中神说:“咱们到中村家看看。”
中村在天门乡新胜村住,他的家与我家隔河相对。哥哥到中村家一看认识,是他小学时代的同学。
中村说:“我听说黑河口有两个日本人,一个与你妹妹年龄、长相相仿,不知是不是,咱们去看看。”
我们兄妹相逢多亏中村先生。丈夫听说是我哥哥来了,便打了酒,热情款待了他们。吃完饭,中村告辞,哥哥在我家住了3天。
我问哥哥:“我在黑河口住,妈妈知道吗?”
他默然不语,两只大眼睛流下泪来。
我是移民哥,你才走20多天,母亲就病了,我虽然好了点,但神志老不太清楚。母亲病了3天,迷迷糊糊,不时地喊:“孝子,孝子!”第3天晚上就死了,她一句遗言也没有。
母亲死后,哥哥领着弟弟妹妹睡在阴暗的屋子里。转年2月,大米吃完了,他们已3天没吃东西了。哥哥说:“我到街上找点活干,挣钱给你们买吃的。”
哥哥到了方正街,到处找活,可没人用。从他那褴褛的衣着和生硬的汉话,人们一眼就看出是吉兴的日本人。找不到活,他暗自垂泪,心想这算活不了啦。
这时,一位老者问他:“小伙子有什么伤心事?”
哥哥说:“我要找点活干。”
这老者能有50多岁,慈眉善目。哥哥站的地方是一家皮铺前边,招牌上写着“李家皮铺”。
老者说:“行啊,跟我走吧!”
哥哥自然挺高兴,但又怕老人反悔,便说:“我是移民哥,把哥哥带到皮铺屋里,给哥哥拿东西吃。老人说:“日本人也是要吃饭的。”便留哥哥在皮铺干活。
与哥哥一起干活的还有个日本人,叫宫泽。他们在一起沤皮子,刮皮子,哥哥能吃饱了,干活就更卖力气,老人很满意,夸他能干。
在李家皮铺干了3天,哥哥惦记在吉兴的弟弟妹妹,就要结帐。李掌柜问哥哥:“我待你不好吗?”哥哥说:“不是,我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在我来的时候已经3天没吃东西了。”
李掌柜听后心疼得直跺脚,沉着脸问哥哥:“怎么不把他们领来?六七天不吃东西还不饿死?”
李掌柜几句话把哥哥感动得哭了。
李掌柜一挥手说:“套车!”
车套上了,上面铺两床棉被,是准备包我弟弟、妹妹用的。
老人赶车是个行家,抄起大鞭子,一口气跑到吉兴。到吉兴村时两匹马累得直淌汗,直打响鼻儿。
哥哥领着李掌柜钻进我们那间暗无天日的大房子,可房子里空空荡荡。
哥哥喊着弟弟妹妹的名字,痛哭起来。李掌柜说:“别哭!咱们去找找,兴许能找到。”
哥哥哭着说:“我走的时候,他们就动弹不动了;能到哪去?”
李掌柜领着哥哥到处找,后来在一个小地窖子里找到了。地窖子里堆了很多死尸,死尸上面有个草包,弟弟妹妹就在那里装着,一个草包能装两个十多岁的孩子,可见他们已经瘦成什么样子了。他们脑袋露在外边,所以哥哥一眼就发现了。
哥哥以为他们已经死了,就失声痛哭起来。但他们没死,听哭声睁开了眼睛,但说不出话来。李掌柜忙叫哥哥帮他将他们从草袋子里拽出来,抱到车子,包上被,拉到李掌柜的家——会发镇的李仁屯(即和平村)。
李掌柜店里的活计挺忙,送回孩子就和哥哥回店去了。临走时李掌柜反复嘱咐他老伴儿:“只要有一口气,咱就要救活他们,不管他是那国人,救命是真的。”
李老太太也和李掌柜一样善良,她给妹妹弟弟换上衣服。她说,孩子冻了一冬,不能放在太热的地方,便把他们放在炕梢;又说:“饿大劲儿了不能吃干的,吃了要把肠子撑断的,就为他们熬一个粒跑一个粒跑的粥。
弟弟妹妹在李老太太的精心照料下,身体渐渐好起来了。妹妹长得很乖,临村老刘家无儿无女,非要妹妹当姑娘不可。李老太太有言在先:“得真象自已身上的肉那样待她。”
李掌柜对哥哥说:“你也该成家立业了,总在我这儿干不行。”
在李掌柜的帮助下,哥哥领着弟弟在李仁屯落了户,并娶了媳妇。后来弟弟到通河林业局当了工人。这一切都亏了李家,他是我家的大恩人。
李家两位老人已经谢世了,但哥哥与李老的后代一直象亲兄弟一样保持往来。
1949年夏,我突然接到来自日本国的一封信。信封上写着大莆作治,大莆作治是父亲的名字,是父亲的来信?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父亲已经与我们分别5年了,据说日本兵都叫苏联人打死在战场上了,他怎么能单独活着。
我想看看信的内容,但又不敢打开,好像手里面埋着一颗炸弹。但强烈的思亲情压过了这短暂的怯懦,我打开了信封,用颤抖的双手捧着信,信上说:
我无日不在想念你们,世本老太归国,才知道你在黑河口,我得到你的消息,恨不能马上见到你,可是日本政府不发出境证。等允许出境的时候,我一定去接你。”
我很高兴,也很难过。我把这一消息马上告诉了哥哥,从此我们与父亲开始了通信。
1953年,中日两国政府达成协议,同意在中国的日本人陆续回国。回国工作由公安局外侨科负责,回日本的日本人要到公安局登记,哥哥为我们分别登了记,但我始终瞒着丈夫。
说真的,离开日本已经十三四年了,说不想是身外话,祖国、敌乡、父亲无时无处不牵绕在我的心头。不过,我离不开丈夫,抛不下我这个温暖的家。从结婚后,丈夫就不遗余力地为我治病,我的生活很幸福,并且有了一个儿子,1953年已经3岁了。但是我又想回去,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不能失去,内心斗争很激烈。哥哥说:“作好准备吧。”我点头说:“嗯!”
丈夫说:“日本人都要回去了,你也跟着走吧!”
我知道他是在在试探我。可我却骗他说:“我怎么能离开你呢!”
我如果能分成两个人该有多好,一个跟哥哥去,一个留在丈夫身边。可是,我只是一个分不开的大蒲孝子呀。
1953年
中国作为一个拥有悠久历史和丰富文化的国家,以其多样的美食享誉世界。无论是东方美食的代表,还是地方特色的佳肴,中国的美食文化独具魅力。本文将带您踏上一次精彩的中国美食之旅,探索中国的十大经典美食,感受它们的独特风味与文化背后的故事。北京烤鸭作为中国最知名的菜品之一,北京烤鸭以其外脆内嫩的独特口感和传统烹饪技艺而闻名。
中国的户籍制度是世界上最为严格和独特的,它决定了一个人在社会、政治和经济方面的地位和待遇。虽然中国在改革开放以来已经取得了巨大的进步和变化,但是中国的户籍制度却一直是一个让人头疼的难题。那么,外国人能加入中国户籍吗?为什么中国的户籍是最难申请的?是否有外国人加入中国户籍呢?接下来,本文将为大家一一解答。
希腊,作为一个文明古国,如果谈历史的话,可能一天一夜都不够说的,但是我们这次不谈论历史,我们谈谈希腊移民后的真实生活感受是怎样的。如果要问在希腊生活和在国内哪个城市相似,那我脑海中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成都,同样是慢生活节奏,悠闲又舒适。如果你也向往不内卷的慢节奏生活,那希腊一定非常适合你。希腊很多商店星期六只营业到下午15点,周末直接关门不营业。
近日,知名的媒体人胡锡进发表了一个评论,谈到了一位貌似中国的女士,从美墨边境“走水”偷渡到美国一事:其中,胡锡进称:“美国之音中文网发了一段采访视频,一个看上去50几岁,操流利汉语的‘中国大姐’在美墨边境随着其他偷渡客冒险泅渡界河,抢着在美国有关非法移民的第42条法案废除之前进入美国”。“……首先产生的情感就是同情那个‘大姐’。
在阅读此文之前,辛苦点击右上角的“关注”,既方便您进行讨论与分享,又能给您带来不一样的参与感,感谢您的支持!中国人素来以出类拔萃见长,无论在世界哪个国家的任何领域中,只要公平竞争的机会存在,总能看到众多杰出的华裔或华人。华人的贡献这一点在美国尤其明显,在各个领域中我们都能看到众多杰出的华人,如李昌钰和黄仁勋等。
在阅读此文前,麻烦您移民哥”,方便您进行讨论和分享,给您带来不一样参与感,感谢您的支持。文丨科普10克编辑丨科普10克中国大量人才去日本近期,日本政府公布了一份令人瞩目的数据:截至2022年底,在日本工作的外国高端人才中,来自中国的人数高达1.13万,占比达66%,这一数据引发了各方对日本吸纳外国人才政策的关注。
众所周知,中国虽然是发展中国家,但同时也是全球第二大经济体,而随着国内经济不断地发展,我国也出现了很多的百万富豪、千万富豪,但这时也出现了一个“怪现象”,那就是很多富豪在国内赚到了钱,之后便选择移民海外。根据2018年有关机构发布的《全球财富迁移报告》显示,仅2018年一年,中国就出现了1.5万名百万财富以上的富豪移民,而这个数据还在不断地增加!
工作人员为中关村外国人服务大厅挂牌题:一小时申办“中国绿卡”,“史上最难”不再难!3月1日,北京20项出入境新政正式施行,位于海淀区双榆树地区的中关村外国人服务大厅也同时对外开放。作为中国吸引外籍人才的重要举措,此次施行的新政可谓是一大突破,也因而获得了众多外籍人才的高度关注。上午9时刚过,服务大厅已经热闹起来,二层专门办理永久居留证的6个窗口更是座无虚席,不同年龄、不同肤色的外籍人才和青年留学生都在咨询着各自关心的问题。
近日,来自湖南耒阳的肖女士向极目新闻记者反映,5月中下旬,其22岁的弟弟和同村另一名小伙一起被骗至缅甸,无法脱身。5日,肖女士户籍地镇政府工作人员称,已经接到家属反映的情况,工作人员正联系多部门设法营救。小伙被骗至缅甸还被威胁关小黑屋6月5日,肖女士介绍,她老家在湖南耒阳某乡村,弟弟肖阳(化名)今年22岁,和他一起被骗的是村里一名23岁小伙,两人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
“如何在增强中国对国际人才吸引力的同时,应对出现的机遇和挑战,这是当下亟待研究的问题之一。不仅要引进短缺人才、防止流失人才,更要为人才创造良好的就业环境,创造更加公平的就业市场,提供更加优质的服务。”2019年7月13日,中国人才研究会会长、人社部原副部长何宪在由全球化智库(ccg)和西南财经大学发展研究院联合主办的第三届全球人才流动和国际移民学术研讨会上这样表示。
越南在唐朝属于中国吗(越南自秦朝到唐朝始终是中国郡县而没能自立)